意外登極
公元 1100 年,即哲宗元符三年正月,宋徽宗的哥哥宋哲宗病死。歷史記載顯示,宋哲宗死前,並沒有安排好皇位的繼承事宜。只能由皇帝的母親、宋神宗的正宮娘娘向太后,召集幾位朝廷重臣討論選擇繼位新君這一重大問題。
這位向太后是河內人,就是今天河南沁陽人。她出身名門,是宋真宗朝名相向敏中的曾孫女,與宋神宗結為夫妻後,二人感情極好。公元 1085 年,即神宗元豐八年,宋神宗崩於福寧殿。向皇后與神宗的生母宣仁太后一起,冊立趙煦為帝,就是宋哲宗。
後來,宣仁太后命人修繕慶壽宮給向太后居住,向太后堅決拒絕。原因是慶壽宮在宣仁太后住所的東面。按照帝國的習俗,東面為上。向太后不肯亂了婆媳上下之分。哲宗即位後,挑選皇后,並為諸弟娶妻。
向太后告誡向氏家族的女子,不要汲汲於富貴,不得參與其間。家族中有求官者,也一概拒之門外,不肯通融。因此,這位正直而賢淑的太后,在朝野上下臣民之中相當有威望。
此時,向太后認準了端王趙佶仁孝端正,且有福壽之相,因而堅決主張由趙佶,就是後來的宋徽宗繼位。誰知,向太后的主張,遭到了宰相章的抵制。這位後來名聲很糟、被認為是奸臣的宰相認為:趙佶太輕佻,不適合做皇帝君臨天下。
正在此時,宰相的反對派知樞密院事曾布當場厲聲指責宰相:「所發議論,令人驚駭,不知居心何在?」 言外之意是說他目無尊上,別有用心,居心叵測。搞得這位宰相乖乖閉上了嘴。
就這樣,趙佶成了宋徽宗。於是,我們很快就有機會看到,那位被認為是奸臣的宰相章,不幸而言中——趙佶不光是不適合做皇帝。
向太后,和後來同樣被列入宋朝奸臣行列的曾布,為帝國選擇的,根本就是災難與死亡!所謂輕佻云云,顯然太看輕了這位皇帝,禍國殃民的本事...。
《聽琴圖》
翰林天子
宋徽宗或許是中國帝王中,藝術天分最高的皇帝。如果,沒有坐上皇帝寶座的話,他可能會成為中國歷史上,一個相當完美甚至偉大的藝術家。至少,在中國書法史和中國美術史上,他都會享有無可爭辯的崇高地位。
這位皇帝獨創的瘦金體書法獨步天下,據說直到今天也沒有人能夠超越!這種瘦金體書法,挺拔秀麗、飄逸犀利,即便是完全不懂書法的人,看過後也會感覺極佳。
他的楷書作品《芳依翠萼詩帖》,亦堪稱楷書傑作!其筆法犀利遒勁、鐵畫銀鉤,趙佶的草書書法爐火純青,用大師稱呼不算過分。人們甚至認為,其水平絲毫不亞於盛唐時期的草書書聖「張旭」、與「懷素」,可見其功力之深。
此人作了不少詩詞,不過似乎沒有達到他書畫的水平。他的詞,讀起來雖然算過得去,但顯得過分雕琢,能讓人傳誦的顯然不多。
徽宗皇帝與書法家交往的故事,為歷代文人騷客津津樂道。比如,他與大書法家「米芾」的交往,就很有意思。
米芾與徽宗一樣酷愛石頭,曾經在一塊怪石面前,納頭便拜尊稱此石為兄,人稱【米癲】,就是米瘋子的意思。
有一次,徽宗令人在瑤林殿,張掛兩丈長的畫絹,擺上極珍貴的筆硯墨鎮紙等,召米芾寫字。米芾上躥下跳、筆走龍蛇並大呼:「奇絕陛下!」皇帝一高興,把所有眼前寶物全部賞賜給了米芾。
有一次在崇政殿奏事,米芾手執書札,皇帝讓他放在椅子上,他大叫:「皇帝叫內侍,要唾壺!」也不知是要皇帝用還是自己用,大約是一種抗議自己受了慢待的意思。管宮廷風紀的官兒,要治他的不尊之罪,皇帝制止說:「對俊逸之士,不要用禮法拘束他。」
米芾曾經為皇帝書寫過屏風。幾天後,皇帝派宦官賞賜給他白銀十八笏。十八笏為九百,當時的人們以九百為傻,和我們今天罵人二百五是一個意思。米芾興高采烈地對來者說:「知臣莫若君,皇帝真瞭解我。」皇帝聽說後大笑!
《芙蓉錦雞圖》
某宮修完後,徽宗命米芾去寫字,當時米芾已經身兼書畫兩學博士。他用完皇帝御用的一塊珍貴硯台後,一本正經地說:「這塊硯台被臣濡染過,已經不堪再讓皇帝使用了。」宋徽宗放聲大笑,將硯台賞了他。他怕皇帝反悔抱著硯台就跑,結果弄得滿身墨汁淋漓... 。
在繪畫領域,宋徽宗也當之無愧地,可以躋身於中國歷史上,最優秀的大畫家之列!他的丹青造詣,堪稱登峰造極蔚為大家。據說龍德宮建成後,徽宗召來各路著名畫家作畫。
作畫者都是一時之選,徽宗看後無一句誇讚之辭,偏偏對一位並無名氣的新近畫家,所畫的《斜枝月季》大加讚賞,並特賜該人服緋。當時,只有官居六品方可穿緋色袍服。
徽宗的理由是:月季花,四時朝暮的花葉均不相同極其難畫,而此人畫的是春天正午時分的月季,一絲不差所以重賞。出自宋徽宗手筆的山水畫傑作《雪江歸棹圖》,意境清奇高遠不同凡俗,一般的山水畫作品,根本無法望其項背。
按照現代心理學的解釋,像宋徽宗這樣才華橫溢、具有高度靈氣、和素養的藝術天才,很有可能也是一個充滿詩人氣質、和浪漫情懷的人。通常情況下,這種人不認為蔑視傳統價值觀念,和世俗行為規範有什麼不對。
他們只按照自己的喜怒好惡行事,不知冷靜、理智、理性為何物,為人處事衝動而情緒化,具有極為濃厚的感性色彩。假如,再加上皇權帝制,所賦予他的無上權力的話,我們就應該比較容易明白,發生在宋徽宗身上的許多故事了。
從現有資料上看,宋徽宗趙佶並不是個紈袴予弟,這從他的勤奮好學、多才多藝,與諸多藝術成果上可以看出,他也並不昏庸。
從 他當政之初的情形判斷,的確稱得上出手不凡,「粲然可觀」。當時,他大刀闊斧地整頓朝綱,平反冤獄,貶竄奸佞,提拔賢良。一時間,很有除舊布新的氣象,他 曾經發佈一份詔書,相當謙恭地希望天下人,能夠暢所欲言地品評朝政,其誠懇平和、推心置腹,在歷代帝王詔書中十分少見。
從這份詔書中可以清楚地看到,一位青年天子涉世未深的坦誠、帶有理想浪漫氣息的良好願望,讀來很是感人。
宋哲宗在位時,也曾經發佈過一份,讓天下人上書言事的詔書,獻言者數以千計!結果,章做宰相後,斷章取義地摘錄這些上書,憑隻言片語來整治上書者,搞得人們怨聲載道。宋徽宗為瞭解除人們的顧慮,索性下令撤消了這個,專門從事羅織的『編類臣僚章疏局』。
《桃鳩圖》
大臣之問
在徽宗初政中,已經在哲宗朝當了 6 年宰相、在徽宗朝繼續當了 9 個月宰相的章,遭遇了重大打擊!
這位章是蘇東坡的老朋友,年輕時以富有才華,豪爽大方出名,屬於和蘇東坡很對脾氣的一種人。他們兩人曾經一起結伴外出遠遊。
在 前往蘆關的深山老林裡,馬上就要到達黑水谷的時候,他們碰到一處萬丈深淵,下面急流咆哮,上面只有一架獨木窄橋。章提議,兩人過到對面的峭壁上去題字留 念。蘇東坡不肯,章若無其事地走過深淵上的獨木橋,然後把長袍掖在腰間,抓住一根老藤蕩到急流對岸,在峭壁上寫下【蘇軾、章游此】6個大字,然後從容回到 此間岸上。
蘇東坡對此的反應是,拍著對方的肩頭說:「今後,你這傢伙會殺人不眨眼。」章問:「何來此說?」蘇東坡回答:「不在乎自己性命的人,肯定不會拿別人的性命當回事兒。」
以王安石變法為契機,章漸次成為變法派的主力戰將。蘇東坡則立即加入,到反對變法的陣營,並以自己如日中天的文名與官聲,成為令變法派,特別難受的主要對立面之一。哲宗親政的時間,掐頭去尾大約只有 6 年多一點時間,這位章就做了 6 年宰相。
於是,這位以不擇手段,打擊反對派著稱的宰相,也就理所當然地,成了徽宗初政的第一個被清算對象。最後,他被流放到了雷州島,就是我們今天的海南省。在那裡,章遇到了可能是他一生中,最後一次自己給自己招徠的屈辱。
當初,他將自己的老朋友蘇東坡、及其弟弟貶到這裡時,曾經立了一個新規矩:下令不許他們居住公家的宿舍。於是,蘇東坡的弟弟、曾經擔任過副宰相的「蘇轍」,只好租賃民房居住。
《閏中秋月帖》
誰 知,宰相依然不依不饒,愣說蘇轍強奪民居,命令地方政府官員給予懲治。逼得蘇轍只好拿出租賃合同對簿公堂,才算躲過此一劫。如今,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前任 宰相,也被貶到此地,當他按照自己立下的規矩去租賃民房時,得到的回答是:當初蘇相公來租房,章宰相差一點要了我們的命,我們已經沒有人敢租房子給你了。
這位前宰相,從此再也沒能返回京城,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貶居之地。
與此同時,深受這位宰相賞識與提拔的「蔡京」兄弟二人,也成為眾矢之的被貶黜出了京城。蔡京被奪職,令在杭州居住。
在此期間,宋徽宗做了兩件頗有象徵意義的事兒。一件是將被貶到永州的老宰相「范純仁」請回京城;另一件則是赦免蘇東坡,實際上是為他平反昭雪、並恢復官職。與他同期被貶的 30 多位官員,也恢復了名譽與原有官職。
可惜,其中的大部分人已經不在人世;而此時的蘇東坡也貧病交加,不久,就病死在江蘇常州。
范純仁是著名的北宋名相范仲淹的兒子,他的官位也當到了宰相,享有很高的名望。本來是可以在京城安度晚年的。但是,當時有另外一位 70 多歲的老臣,被章宰相流放在外,滿朝文武沒有人敢為他說句公道話。
同樣年近古稀的范純仁,不顧全家人的阻攔挺身而出,結果得罪了當道者也被章流放出去。就這樣,一家人跟著老人走上流放的道路,每當子女痛罵章時,老先生總要制止他們。
一次翻了船老人被救上來,他抖著濕淋淋的衣服問子女們:「這次翻船也賴章嗎?」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父親「范仲淹」的千古名句:【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。】范純仁返回京城後雙目失明,已經是風燭殘年。
宋徽宗不得已讓他頤養天年,並且感慨萬端地說:「像范純仁這樣的人,能夠見一面認識一下,就已經令人感到十分滿足了。」令人遺憾的是,范純仁和蘇東坡的逝去,似乎成為了一個時代消逝的象徵。從此以後,我們所能看到的,就將完全是另外一種景象了。
除舊布新
徽宗執政之初,虛懷若谷地聽取各種不同意見,相當令人讚嘆。宰相「張商英」勸告他要克勤克儉,防止奢華,不要大興土木,抑制僥倖取寵的小人,他表示完全接受。
有一次,他讓人整修昇平樓,還特意告誡工頭:如果張宰相經過這裡,須速把工人們藏到樓裡去,不要讓他看到。
曾經有一個很敢說話的臣子,抨擊「童貫」等宦官胡作非為,引經據典侃侃而談。一直談到暮雲四合時分,徽宗飢腸轆轆餓得受不了了,他站起來邊走邊說:今天先到這兒,我餓壞了,找機會再聽你說吧。
誰知,這位愣頭青上前,一把拉住皇帝的衣服不讓他走,以至於把衣服都撕壞了。徽宗大叫道:「有話好好說,我的衣服被你撕碎啦。」這位大臣立即回答:「 陛下不惜衣服撕碎,臣子我何惜粉身碎骨報答陛下!」
徽宗相當感動說:「有這樣的臣子,我還有什麼可憂慮的。」皇帝的侍從過來為他換衣服,他說:「給我好好保留起來,將來用它表彰正直有節操的大臣。」
此時的徽宗,表現得似乎特別喜歡廉潔正直的大臣。有一次,一個為政清廉的縣官被推薦給他,他把這個人召來談話,發現此人確實不錯,就破格提拔他做了殿中侍御史。
並且對他說:「方今士大夫寡廉鮮恥,你懂得義理,這就是我特別召你來的原因。」有一位中書舍人,相當於,為皇帝起草詔書文告的機要秘書;為人坦率耿直,徽宗對他說,「我每次聽這幫臣僚們談話,總覺得不是內含奸詐,就是馬屁撲鼻;而你耿直正派,我只能倚賴你這樣的人。」
登極之後,徽宗曾經覺得皇宮建築過於豪華,容易讓人沉淪喪志,對宰相說:「仁宗皇帝製作了一個寶座,覺得太華麗了,於是放到大相國寺去自己不用。今非昔比,外人哪裡會知道,宮中如此過分的情形呢?」種種資料顯示,這位青年皇帝聰明、敏銳,很有一股子銳意進取的勃勃生氣。
公元 1100 年,即元符三年十月,徽宗向全國發佈詔書,表示自己對於「元豐」、「元沒」有成見,一切只看對國家是否有好處。任何傷害國家利益者,不論是元豐還是元,必與國人共同唾棄之。
徽宗初年氣象萬千;青年皇帝奮發有為。這一切是怎樣發生變化的?又如何變化得面目全非,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?
宋徽宗趙佶,為什麼在未來的歲月裡整個變了一個,與登極之初的他,變得讓人根本就無法辨認?這實在是一個相當令人困惑的問題...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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